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洼地烽火 > 正文 第三章/第四节(三)
    进一步的训示没有听到,回过神来的“二先生“一抬头,透过发着白光的镜片,却正好看到范老八一改吟吟的笑意,端着主人驱使奴才的架势,绷绷着个脸子对着弓腰站在那里的老马发号施令,“眼目前儿,清地清丁这码子事辅佐着你二兄弟(指范家二小子)马上操办,弄出一个户口册子地亩账簿,那个‘开发产业’,不要让人家钻了空子。”说完他就闭起了眼睛,不说话了,仿佛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运筹帷幄。

    八奶奶赶忙拿起了烟袋锅子,在烟荷包里面捻着,捻着,抩了满满的一锅子烟,递到了他手上。礼智媳妇也趁机赶紧抢着划着了一根洋火(土语,指“火柴“)给他点上,然后”噗“地一口吹灭了还在燃烧着的火柴棍,把它扔在了地上,那底气足得好像要把坐在椅子上的八奶奶一口吹到地里去。

    仿佛已沉沉入睡了许久许久的范老八被这”噗“的一口也给惊醒了,睁开了眼,瞟了一眼仙姑姑,又转到八奶奶脸上,然后就又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悠悠地吐出一股烟雾,就又慢慢地睁开眼。

    凝神屏气的“二先生“他们几个随着八爷睁开的眼睛,神经也都松弛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透气,眼睛也都随着八爷一起又一次转向了老马。

    “头两天,交代的给据点抽丁办置‘壮丁训练班’的那档子事,操持得昝儿样咧?”。

    “八爷,这码子事,我正要跟你老说道说道。方才,不是就插不上个话嘛。嘿嘿——”他偷眼看了看八爷的脸色,见八爷的脸色倒也平静,就放开了胆量,一五一十地向八爷透了抽丁的实底。

    原来,新民会秉承其东洋主子的旨意,要在乡村抽丁拔人开办“壮丁训练班”,成立自卫团,顺便扩充警备队c警察队。范老八一回到王铁匠庄,轿还没落稳,就火燎了眉毛似的把老马找到了僻静处面授开了机宜,十丁抽三,定坨后送到钱家台据点受训。

    风风火火行事可不是奉“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为至理名言的八爷的风格,老马感到了事情非同一般,领了旨之后没敢逍遥,就马不停蹄c紧捯扯慢捯扯地敲锣开会操办了起来。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两扇嘴皮子一碰容易,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在皇军的刺刀尖下,抽几个丁,泥腿子们谁敢炸个刺儿,哪家敢跳出来冒个横气?可一开会说事,麻烦就来了。胆小怕事c畏官怕官的土包子们不知道犯了哪家子邪气儿,一个个都低着个头,任你怎么问就是不吭个声儿。老马急了,又是拍桌子又是砸板凳,吹胡子瞪眼,又是掘又是骂,使尽了浑身解数可就是破不了这个“肉头阵”。这可着实难为住了善于骨头里榨油的老马。“这可昝儿好?今儿个这个场子要是晾了,以后我姓马的可就甭再抱着八爷这个粗腿,人五人六儿地操持事了,汤肥油满的饭碗可就砸咧!”老马飞快地转动着脑瓜想着对策,“欸——,干脆来个‘老太太吃柿子——找软的捏’,找个废物逼迫着开口,不就破了阵?”

    庄里面有个叫杵头的,姓王,家里歪歪斜斜的三间土坯垛儿小草房,堼上有薄得不能再薄的几亩地,常年靠给有地的主儿扛小活打短工挣几升红高粱度日。家不趁可人到挺旺,挨尖儿四大小子,杵天杵地大爷五个儿,可是却是左近二庄出了名的一窝“窝囊废”。

    实际上前些年他家也并不这么穷。倒霉就倒在那场大水上,窝囊出名也是出在那场大水上。

    那一年一入夏,天就漏了,雨不停脚儿个下。没几天东大河就平了漕,大埝就透了水,眼看着就要开了口子。

    自古以来,地方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挨着谁家土地的河埝开了口子就拆谁家的房子堵缺口。杵头家整好有一块河滩地在要开了口子的大埝下面,但不正挨着而是还接着孙礼智家的,也就是说这段大埝属于老孙家的“地头埝”,与杵头家没有直接的干系。按说拆也得先拆老孙家的房子,但病秧子孙礼智家由于仙姑姑的关系与范府又有啥不同呢?操持拆房搭埝的老马连个悖儿(bei er)都没打,大手一挥就指挥着人们扒了杵头家的房。檩条抽了,窗户门儿卸了,大树放了,桩也打了,埝也长了,但最终埝还是没保住,“哇”地一声吃不住了劲儿的东大河就从老孙家的“地头埝”这段开了。庄稼被冲毁了收成就不指望了,可是好好的土地也不见了,淤死的淤死,冲毁的冲毁,老孙家的地里还被水刨了个大坑。

    水终于落了下去。第二年开春人们开始搭埝放水,平整土地。一平整被毁坏的田地,怪事就来了,鬼事就现了。杵头爷儿几个刚把土筐放下要挖土平地,老马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没头没脸地一顿喝斥,让他们赶紧停手,说挖了老孙家的田地,再挖就报官,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怪咧,官界儿石明明摆在那儿谁也没动,挖的就是自家的土地,昝儿成了老孙家的咧?爷儿几个直愣愣瞪着眼睛要翻白几句,可是眼睛一碰到老马那双像吃了死孩子一样泛着血丝的狼羔子眼,再看到远远地站在高岗上叼着烟袋正往这里看的八爷,刚刚鼓起的一点点硬气就“滋儿”地一声彻底泄了,赶忙低下了已经惯于低着的头,连个屁都没敢放一个,收拾家把什儿,大爷儿五个蔫蔫地就离开了。

    吃人的社会啥事都可以吃人,天灾毁人家,可是也肥人家。大水过后,肥沃的大河滩中,被毁了田地的老孙家的地却连成了片,在开口处没田地的老范家却凭空有了产,本来有田地的杵头等几户却成了白户。范府传出了话,说是杵头等几家的田地已经被冲到河里去了,范家c老孙家捡的是无主的荒地,已经官准备案,三年之后还要纳粮升科发放红契。原有土地的几家不服,可以递状告官,范府跟他们到大堂上滚热堂打官司。

    那几户都不服气,递了状子,凑了俩钱使了出去,告了官,但等到最后也没个下文。几家之中,只有杵头一家,没有吱声儿。事后逢人还庆幸地夸耀着,“穷人烧香佛转腚,哪个庙里佛佑着你,那个衙里老爷向着咱?你们几家不服这个理儿,昝儿样,破财招灾不说,还惹了范府,看着吧,以后不知啥时候就得找上!“

    自此之后,杵头窝囊也就出了名,还落下了一个”佛转腚“的外号,排了三间草窝铺自不必说,没几年另外几亩好地稀里糊涂地也到了范家的名下,得没得钱别人也不好过问。

    开会说事僵持了下来。正在老马骑虎难下的时候,天不灭曹,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墙角低着头抽着旱烟袋的杵头,眼一亮,“对!就拿‘佛转腚’开刀!硬下派揳,逼拎着他家出丁,困局不就破了么?!”。

    “杵头,你把王八脑袋扎到裤裆里,就躲过去咧?”“你家丁壮多,先抽一个,到据点去受训!”老马嘎巴干脆不容商量地分派开了。

    谁也没想到,窝囊到家了的“佛转腚”,今儿个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劲儿,像吃了枪药似的冰冷冷地冒出了一句,“你家也大爷儿几个,昝儿不带个头?”把一贯只手遮天的老马怼了回来。

    干冷干冷一句噎得老马直翻白眼,好悬没背过气去,哆嗦着个手,指着杵头,“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子午卯酉来。

    “对,先锋官就得先行,抽也得先从你家抽。”几个庄稼汉子乱哄哄地随着杵头一句话起开了哄,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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