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人行道上。这组车痕,看上去好像跟这起肇事逃逸案,毫无关联,但这组车胎印痕,极其清晰,有加速,有刹车痕迹。作为一名警官,他的职责就是不能忽略任何可能与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必须对一切都非常敏感。或许,这就是一个线索,一个开端,一个侦破案件的关键证据。再或许,这辆车的司机,就是这场悲剧的目击者。

    何敬业立刻将这组轮胎痕迹,列为第三组进行跟踪。他沿着车痕往前跟踪,没想到,在跟踪几步之后,车痕居然又回到原始的公路上。葬狗坡路边地面环境,非常恶劣,时而坚硬,时而沙尘,时而浮土,但遇到松软的沙土,轮胎势必还会留下明显痕迹,何敬业决定朝反方向跟踪。

    果然,在跟踪了一段路程后,中断的轮胎印痕,又重新出现,整个路线呈“S”形状。这辆车,为什么忽而下了行车道?又忽而上了行车道呢?是因为大雾迷茫,看不清楚路线?还是另有原因?

    何敬业决定马上提取轮胎印,带回警局,研究轮胎的磨损程度,纹路,缺陷,切槽深度以及因嵌入碎石而呈现楔形的地方。

    在等待石膏凝固、变硬、成形的时间空隙里,何敬业又爬上了葬狗坡的祭祀台,从空中为现场拍摄一系列照片。何敬业站在祭祀台上,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受害者。他却意外地发现,尸体虽然被拖拉,却没有一丝翻滚的痕迹。

    这样的现场勘察结果,使何敬业无法立即判下结论。真相是什么?责任如何划分?是轻生自杀?是jiāo通事故肇事逃逸?还是杀人弃尸?何敬业紧紧盯着这个血腥的马路,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在冲击着他,他感觉死者想说话,她想告诉所有看见她的人,她所经历的那个死亡过程。

    可谁又敢倾听一具尸体的语言呢?在何敬业的心里,有一个人,可以和尸体说话,他在等这个人的到来。

    第二十九章 鬼街泥团

    大雾不散,鬼街口依旧一片混乱,狄康打开货车翻出的箱子,里面是一块紫红色沙砾泥,足有几百斤。紫红色沙砾泥在墨里州并不少见,但装在箱子里,实在令人生疑。狄康想,这个大泥巴,装在这么好的箱子里,于情不符,于理不合。再说,这里若是没鬼,货主跑什么跑?

    狄康早就知道,鬼街口是个古玩旧货市场,里面的东西杂,路子野。有偷的,有抢的,还有盗的,有来自人间的,也有来自地狱的。这几年来,盗掘倒卖文物,已是一个国际化的灾难,全球地上和地下的文物jiāo易额,仅次于dú品和武器jiāo易的高额利润。

    一只“鬼谷子下山纹元青花大罐”以15688万英镑,砸出了“真理”,元青花迅速跑火,鬼街口古玩市场上以“鬼谷子下山”故事为题材的元青花大罐、梅瓶、玉壶春,一下子出来几十上百件,单买一块供研究用的元青花瓷片就要上万元。

    元青花炒疯了,淘宝者也疯了,接着疯掉的就是盗墓贼。他们自己动手或花钱雇人,到处乱窜,见坟挖坟,见墓盗墓,几年下来,地下的冥器像泉水似的不断往外冒。

    每年秋冬两季,是狄康最警觉的时期,这时候,数以万计的农民闲着没事做,都愿意去当下苦和腿子,干点挠墙挖地的活。但是,一手地下文物,无论在谁手上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它像一颗定时zhà弹,随时都可能暴露刚刚完成的盗掘。所以,文物到手后,支锅者最关心的就是尽快找到安全稳妥又出手大方的买家,这样才能保证一干人马的安全。

    而鬼街口,就有那么一些人,从望风踩点,到挖掘古墓,再到鉴别古玩盗卖出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套动作虽然惊险万分,但又偏偏妙趣横生,让人不由得不拍案叫绝!这些神通广大的文物走私者是谁?如何能将违法的活动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其实,这个黑链早在民国末年就已经根深蒂固,论起发展过程,还是要从猴渣的祖父猴瞎子开始说起。

    当年,猴瞎子弄火了鬼街口,但自己的香火并不旺盛,只有一个见谁都呵呵的儿子。也就是因为猴大呵总犯傻劲,猴瞎子才决定广收门徒,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却也吸引了一些十分厉害的人前来投奔。其中猴瞎子最为得手的有四个徒弟,分别是大徒弟安鸿烈,二徒弟楚天奇,三徒弟龙绍青,四徒弟萧戎。这四人并非走江湖卖狗皮膏yào的汉子,各个身怀绝技,惯于攀高走壁,开锁做贼,掘墓鉴宝,在江湖号称偷楚盗安,掘龙藏萧。

    赶上军阀混战,谁都坐不住富贵的椅子。猴瞎子这四个徒弟,也不例外,他们一起投奔了谭温江部下。谭温江原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先在吴佩孚部下为军官,后吴佩孚兵败,一时无人投靠,见孙殿英来此,便决定投靠孙殿英。1928年,孙殿英打上了东陵的主意,并派师长谭温江去查明情况,谭温江和四人商议后,便向孙殿英呈上盗掘慈禧陵的全部方案。

    东陵事件后,谭温江在北京销赃被捕。安鸿烈逃出境外,与其家人专门从事古玩炒作,行话叫“炒家”。龙绍青带着一帮人马,回到墨里州做起“倒手”,把古玩倒卖给安鸿烈。楚天奇懂得地理之术,专门寻找藏宝地和古墓,人称“腿子”。萧戎则继续收藏专研古董,他和猴瞎子的鉴宝本事,慢慢地就演变成一门独门绝技,也就是“掌眼”。

    时过境迁,安家后人在海外经商,楚家后人去了地质局,萧家后人去了考古所,都改为正行。只有龙家后人依旧在鬼街口倒腾古玩,行内人都称他为“龙叔”。辗转数年,鬼街口基本与北京的潘家园和西安的八仙庵齐名,但完成的却是截然不同阶段的使命,八仙庵主营地下出土文物,和初次上市的jiāo易,潘家园则侧重三、四级市场的倒手jiāo易,而鬼街口却形成了一条很有规模的盗掘倒卖黑链。

    从下苦腿子掌眼倒手炒家收藏,一整套动作被龙家的后人cāo作得炉火纯青,无懈可击。盗出的文物,一小时就能出手,两三天的时间,文物顺利出关,在境外商人的多次倒手之后,文物将最终到达大古董商手中,速度快到惊人的程度。到达这一级的文物,基本已被洗去全部危险信号,堂而皇之地被“炒家”炒作、拍卖,最终被顶级藏家收藏。文物成jiāo价格是最初的万倍以上,至此文物极难被追回,盗掘者也将永远逍遥法外。

    如此暴利,别说是对低收入的人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就是股神巴菲特那样的赚钱好手,恐怕对此也会垂涎三尺!因此龙叔的手下,也吸引了不少能人谋士前来投奔,其中就包括谭彪。

    谭彪多得龙叔尽心指教,点拨得头头是道,有了谭彪,龙叔算真正有了一个靠得住的谋士,他的犯罪集团也不断壮大发展。龙叔见谭彪已经颇有小成,更是推崇备至,叫他做了二掌门,自己很少出面行事。

    狄康在鬼街口巡查多年,缴获过龙叔的一批货,当时谭彪凭着义气,独自顶了下来,替龙叔坐了几年牢。狄康也不是傻子,知道这里有些蹊跷,可查了几年,只知道这条链子的头人叫“龙叔”,狄康至今也没查清这个“龙叔”到底是谁。

    狄康围着那个大泥巴来回转悠,倒也看不出什么纰漏。那个司机,似乎比货主老成些,说这泥巴是朋友拖他给捎带的,那朋友闲着没事,平时就捏个泥人,搞个泥塑什么的,欺负蓝毛子老外人傻,换回不少很值钱的貂皮。司机又说,这泥巴跟倒卖文物差老鼻子了,您要是放心不过,我到鬼街口里给您借把洛阳铲,你铲几下瞧瞧?

    这番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狄康转到泥巴的背后,还是觉得有问题,由此可见,狄康攻于心计,城府很深,是一块搞侦探的材料。他趁司机不备,用手里的家伙捅了几下,没感觉里面有挡劲。他又在表皮抠了几下,果真有东西从泥里掉出来。狄康放在手上一看,有点失望,不是青铜,也不是玉器,更不是瓷器,倒像是骨头,凭他直觉判断,那不像是人骨头,倒像是牛马羊之类畜生的拐骨。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jiān拿双,现在查了半天,只查出个骨头拐出来,实在没有再chā手的理由。狄康心眼多,把那骨头反扣在手掌里,偷偷避过司机的视线,就此离去。

    再说那个货主,名叫王二,一口气跑到一栋大宅院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出事了,出大事了,那批货全翻了。”

    王二刚刚站稳,迎面就接了个耳光,直吓得背上满是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脸上疼得是龇牙咧嘴,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必王二也是个挨惯抽脸的货色,怎么着也攒下了点经验,片刻之间,他就换上了一副招牌式的笑容,也不说话了,就笑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你怎么办?

    “真是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干净,车翻了,你跑什么人呢?”再看出手抽人、怒声说话者,不是旁人,正是谭彪。

    第三十章 死亡时间

    不知不觉,半日下来,谭彪出师不利,狄康缉查未果,葬狗坡仍是一片疑云。

    若像何敬业所说,猴渣的车没有碾压到格格,那格格又会是谁撞死的呢?是什么时候被人碾死的呢?这起案件是轻生自杀?是jiāo通事故肇事逃逸?还是杀人弃尸?由于此案疑点众多,又没有任何目击证人,何敬业只有耐着xìng子,等那个能倾听尸体说话的人到来。

    能听明白尸体说话的,只有法医。提到法医,远的会想到提刑官宋慈,近的会想到神探李昌钰,但这都是血xìng男儿,而到葬狗坡的法医,不仅年纪不大,而且还是个女的。

    任何一个女人,见到现场的惨状,都会尖叫,会大声哭泣,会浑身发抖。而这个女人,却拎着勘察箱,很雄赳赳,很气昂昂地走进警戒线。只见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随便递个表情,都能让人热血沸腾。谁也难以把她与凶杀、强jiān、伤害、枯骨、腐尸和血腥的现场连在一起。其实,就连何敬业也挺纳闷的,一鲜花似的人物,怎么就有一铁打的胆儿呢?单凭这一问题,就值得为她作一番介绍。

    她叫何晓筝,是何敬业与池文青的女儿,何震林的妹妹,也是墨里州公安局刑侦技术鉴定科的法医。

    本来何晓筝的成绩是不够当法医的料,谁知高考那年,她发挥得特另类,分数蹦了个历史最高点,何敬业趁她不在家,滥用了一次父权,帮她填了个志愿表,没几天,何晓筝就被录入刑警学院法医系。

    何敬业认为,这不仅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而且是个正义的选择。但在大多人看来,这全是扯淡,一个好好的花骨朵全就这样被他摧残了。从此以后,在何晓筝的世界里,不是筷子,就是刀,不是活人,就是死人,每天对着尸体喝水,对着骨头吃饭,对着血迹凝思,对着黑夜自言自语,没有第五种选择。

    与此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副作用:何晓筝对破译死亡的兴趣,简直到了中dú成瘾的地步。只要一个礼拜看不到尸体,dú瘾就会发作。哪怕盯着菜市屠宰区家畜的尸体,分析屠夫的刀法,也是一种解决dú瘾的方法。但她平常的言行,还是比较令人安心的。

    何晓筝路过猴渣的时候,看了猴渣一眼,她认出了这个光脑袋的人,是她哥何震林的同学猴渣。何晓筝没和他打招呼,直接朝警戒线内走去,走着,走着,她又突然转过身去。她朝警戒线外望去,目光停留在那只狗身上。她盯着那只导盲鞍,问:“死者是个盲人吗?”

    何敬业刻意降低音调,以缓慢的语气回答:“是的,那只狗是她的导盲犬。”何晓筝目光透出诧异神色:“‘她’是谁?您平常都是惯用‘受害人’、‘死者’的,是不是快退休了,连专业术语都懒得说了?”

    何晓筝的洞察本事,精到这个份儿上,何敬业真是不服不行。他低下头,假咳几声,说:“她是萧明恒的女儿:萧楚格。”何晓筝听后,只“嗯”了一声,直接走向尸体。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是一场普通车祸的话,何敬业不会把她叫到这里现场来的。

    按照惯例,何敬业要先向何晓筝介绍一下案情:“十点四十分左右,我们接到报案。死者是一名女xìng,今年二十一岁。现场除了三组轮胎印以外,没有轮胎刹车的痕迹,没有任何车辆碰撞后的碎片,尸体也没有翻滚迹象。车辆轧死人以后,逃逸。目前还没有迹象表明,这名失明的女孩,死于其他原因。我初步断定,这是一起jiāo通肇事逃逸案。”

    何晓筝只听,不回话。在没有得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是不愿意进行推理的,那样的话,只能是误入歧途。

    何敬业继续说道:“现在,最令我难以理解,也是最异乎寻常的一个就是举报人的口供和现场勘察,出现明显分歧。尽管从车痕上看,他们不是肇事者,但这并不能排除他们与此事毫无关联。他们的口供怪异、不合逻辑,简直匪夷所思。尽管我已经绞尽脑汁,但对案发经过,还是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释。我想,如果车胎痕迹不能揭开真相,那么线索一定就在尸体中!”

    现场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格格仰面朝上,任人察看,滞留在地面上的血迹,腥得有些可怕。这个让人愤恨难当的凶手究竟是谁?他逃出现场,难道能逃出王法和良心吗?有心软的fù女当场哭泣着诅咒凶手不得好死,抓到他之后,一定要凌迟他一番,敲断他七八根骨头,最好是他的肋骨和腿骨,用烧红的钢针戳进他的手指,用剪刀把他恶心油腻的人皮剥开,一点一点的撕裂,让他用一次又一次的尖叫声向死者赎罪,然后,发誓这辈子不犯法。

    何晓筝理解群众的呼声,但作为一个法医,能做的只是尽量收集证据,重现当时发生的一切。她打开现场勘验箱,戴上手套,站着看、弯腰看、腰弯深一点看、蹲着看、跪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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