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唐船 > 正文 1、东楼的眼睛(一)
    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秋,紫禁城养心殿内,嘉靖皇帝一身青色长袍,挽一个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微闭双眼,端坐于帷帐之中。

    帷帐内外烟雾缭绕,香案之上摆满了一碟碟大小不一c颜色各异的仙丹,帷帐之外一仗之遥,站着一位老人,正在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高声朗诵着青词贺表。

    此人已是耄耋之年,又高又瘦,眉目稀疏,可能是站的时间太长了,老人不禁身躯前探,颤微微的双手捧着的纸像是快要滑落了下来。

    嘉靖皇帝睁开双目,慢悠悠地说道:“严嵩,别读了,这都是你的宝贝儿子严世蕃写的吧。”

    “是,圣上明鉴,臣是老了,写不出这么好的青词了。”严嵩说着,不禁腾出一只手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眼眶也有些湿润。

    “你该致仕了,我知道你的宝贝儿子严世蕃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他却生得五短身材,还瞎了一只眼,怎么看你们也不像父子,唉!”皇帝说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五官不正不得入阁,若不是世蕃的眼疾,早让他入内阁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我也是怕招来朝野的非议啊,先让世蕃在工部侍郎的任上好好历练,若能治好了眼睛,再让他入内阁也不迟。”

    严嵩诚惶诚恐地跪下,急奏道:“托圣上洪福,工部侍郎赵文华在浙江巡视海防的时候,找到了一个从海外回来的神医,据说是能治好世蕃的眼疾,等过些日子,我就能带他来叩谢圣上天恩了。”

    “你去吧,今天朕累了。”皇帝对严嵩说着,便从帷帐中走了出来,伸了伸腰,一旁的太监赶紧过来伺候。

    严嵩出了养心殿的遵义门,在两个太监的引领下,步履蹒跚地行走在紫禁城内,紫禁城是喻为紫微星坛,是人间天子所居之地,意喻四方归化,八面来朝,西一长街正对乾清宫,皇极殿(清顺治改称太和殿)c中极殿(清顺治改称中和殿)c建极殿(清顺治改称保和殿)位列中轴,城内宫殿沿中轴线向东西两侧展,殿宇楼台,高低错落,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仿若人间仙境。

    严嵩出东华门,早有严府的轿夫在甬道上等候,上了轿子,回到位于东四灯市口的严府门前,拉开轿帘,对身边的一个小厮说道:“去世蕃的府上,赶快把他给我找来。”

    此时的严嵩表露出一脸得意的神色。

    严世蕃府中的书房,一群浓妆的侍女们围着一个硕白矮胖的中年男子,这就是严世蕃,台几上是他刚画好的“富贵牡丹图”。

    一个侍女对着严世蕃诡秘一笑,问道:“老爷,这画上好像少点什么?”

    严世蕃撇了撇嘴,也问道:“翠儿,是不是想让我把你的春一一一宫画上啊?”

    “嗯,老爷,新来的素儿不错,你把她画上吧。”另一个侍女坏笑着说道。

    “怕是老爷今后有了素儿,就不理我们姐妹了,”又一侍女说道。

    “我们老爷可不是没良心的,再说了,那素儿有什么好,都来了那么多天了,看到老爷还像老鼠看到猫一样,把老爷的兴致都给弄没了,害的我们姐妹都受牵连,现在后花园里天天干粗活,昨天我看见她,已经和农妇没什么两样了,呵呵。”一个侍女说笑着试图去搂抱严世蕃,严世蕃一把将她推开。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严世蕃问道:“什么事?”

    “禀老爷,赵老爷从江南回来了,说给您带来了好消息。”门外一个小厮答道。

    “快请啊!”严世蕃尖声地嚷道,摆脱了这群侍女的包围,出了书房。

    严府正堂之上,严世蕃正襟危坐。

    正堂外,一个小厮领着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工部侍郎c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赵文华走了进来。

    赵文华满面春风,信步来到严世蕃正堂门口,正了正衣冠,舒展了一下眉头,又假装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走了进来,叩拜严世藩。

    赵文华说道:“下官赵文华拜见小阁老。”

    随后,赵文华呈上了一个信折,一旁伺候的小厮把信折递给严世蕃。

    严世蕃边看便微笑,矜持地说道:“难得你的孝心啊,既如此,还不快点把此人给我找来?”

    赵文华低头答道:“下官已命人在浙江c福建一带挨家打听,不日即可寻到,带进府来为小阁老医治。”

    严世蕃的脸色忽然又黯淡了下来,问道:“我这眼疾,连那神医李时珍都没有办法,你说这个许仪后难道就行?”

    “嗯,这可不一样,据说这许仪后医治眼疾的医术,是得海外神仙所传,神的很呢!”赵文华得意地答道。

    “嗯,说说这个人什么来历。”严世蕃说道。

    赵文华不无得意的讲道:“启禀小阁老,这个许仪后可还是你的同乡啊,江西吉安人,早年在乡里就医术高超,因常在沿海一带行医,有一年,让海匪给绑走了,被掠去了日本国,据说,那可是秦始皇派徐福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地方,在日本国,他结识了一位得道的仙人,会配制一种叫‘灵珠膏’的仙药,专门治眼疾。后来,许仪后脱离了海盗,开始在日本行医,直到胡宗宪招抚王直,才得以从日本国回来,这回来以后啊,就怕被人误当海盗,因此,隐姓埋名,藏了起来。据我们详细排查,现在应该在浙江或者福建一带行医,若不是您要用他,怕是没人会记得他了,这些年啊,为给您医治眼疾,我是遍访大江南北,各种神医见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您有所不知,我是亲眼见到了一个被许仪后治好了的瞎子,才确信这许仪后的医术了不得,真的有仙传的秘方,实乃是小阁老您的造化啊。”

    严世蕃听到瞎子二字,不禁紧锁眉头,厌恶地看了赵文华一眼。

    此刻,赵文华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叩头,说道:“小阁老放心,我估摸现在已经寻到了许仪后,不日就能把他给您带来,若不能给您医好,我赵文华甘愿受罚。”

    这时,门口有小厮传话:“禀老爷,阁老老爷请您过府,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随后便到。”严世蕃说着,站起身,对赵文华说道:“你去吧,我等你的信,越快越好!”

    紫禁城东华门内文渊阁是明帝国的中枢。武英殿大学士严嵩和文渊阁大学士徐阶各怀心事,都坐在文渊阁的太师椅上昏昏欲睡。

    一个小太监走到严嵩面前,轻声问道:“阁老,今天的各部奏章的票拟拟好吗?司礼监的已经候着了。”

    严嵩睁开眼,微笑道:“都备好了,拿去吧。”

    徐阶也睁开眼,说道:“我这里还有呢。”边说边递给小太监。

    严嵩急忙问道:“徐阁老,这票拟都是我们共同拟定的,难道你还有瞒着我的不成?”

    徐阶神秘一笑,说道:“哎,阁老多心了!我这是怕您笑话,写的青词贺表,您要是不怕费心,帮我雅正一下,也好让我博得龙心欢悦。”

    严嵩一把夺过来,边看边笑,毫不客气地说道:“徐阁老,你这贺词还是比不了世蕃呀,呵呵。”

    徐阶起身对严嵩恭敬地说道:“那是当然,就是怕阁老见笑啊。”

    “我听说有几个御史,现在上蹿下跳地串联,要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六部九卿被他们搅和得人心不安,徐阁老您可要留点神哟。”严嵩阴阳怪气地说道。

    “哦,您说的不就是御史林润c黄光升他们几个吗?”徐阶不经意地问道。

    严嵩迟疑了一下,神秘地小声说道:“还有那个邹应龙,听说像只疯狗一样,你可要当心。”

    “放心吧,阁老,没人会参您,呵呵。”徐阶笑道。

    夜,京城的大小府邸门前,华灯初上,大街上茶坊c酒肆鳞次栉比,沿街叫卖的小贩声不绝于耳,一顶顶的轿子穿街过巷c鱼贯而行,透彻帝都的一派繁华豪迈之气。

    御史邹应龙怀着郁闷的心情,在一座小院门前停了下来,叩门,有家人把门打开,邹应龙没有说话,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邹应龙走进书房,摊开纸,运好笔墨,刷刷点点,一会就写好了一页纸,这时有丫环过来,说道:“老爷,请去用饭吧。”

    “不吃了。”邹应龙头也没抬地说道:“你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打搅我。”边说边把写好的一页纸撕掉,又重新摊开一页纸,运墨再写。

    写完了又撕,撕完了又写,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邹应龙累了,不自觉地侧倒在书房的小床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邹应龙看到前内阁大臣夏言正弹劾严嵩

    过了一会儿,又看到严世蕃等人密谋串联,让那些没骨气的御史上书参夏言勾结锦衣卫

    夏言被东厂太监抓捕下狱

    邹应龙忽然又看到了御史沈鍊,正在高声控诉严嵩贿鬻官c沽恩结客c妒贤嫉能c阴制谏官c擅宠害政

    眨眼间,沈鍊被一群锦衣卫抓住,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大狱

    转眼又看见御史杨继盛在锦衣卫的诏狱里,披头散发c伤痕累累,被铁链子吊在房梁上,受尽了酷刑

    邹应龙痛苦地发出了一声惨叫,恨不得撕碎了严氏父子

    眼前却又突然看到一只眼睛的严世藩,正在笑呵呵地在家中和小妾们嬉戏,对着跪在地上的一群战战兢兢的官员们说道:“谁敢参我?哼!天子的儿子尚且要送给我银子,我有何惧?”

    邹应龙激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突然,看到了一个人来到他的床前。

    来人说道:“严世蕃的眼睛就要医好了,马上就入阁拜相,你们要是慢了,就只能等死吧。”

    说着,那人就不见了,邹应龙赶紧追了出来,看那人跑得飞快,就牵来一匹马,跨上马追了出来。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邹应龙策马飞驰,边追边喊道:“先生,等等我。”

    忽然,看到了一座高山,山的东边有一栋草楼,楼旁边是一片水田,田里有一座米堆,挡住了邹应龙的去路。

    邹应龙急不可耐,便把弓搭箭,一箭向米堆射去

    突然米堆倒了,草楼倒了,紧接着高山也倒了,山崩地裂

    又是激灵一个冷颤,邹应龙从梦中彻底惊醒了,发觉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他细细回想梦中情形,一下明白了,低声笑道:“这是上苍在指点我为民除害,为国除奸呀。这水田中的米堆是指蕃字啊,他严世蕃不是别号‘东楼’吗,那高山当是指‘嵩’,看来要倒严嵩,当是一箭射倒东楼,必使他严嵩家山崩地裂。”

    邹应龙坐起身,走到书桌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纸,刷刷点点又写好一篇奏章,面露微笑地点了点头。

    天刚蒙蒙亮,邹应龙就精神矍铄地牵着马出了门,看看附近的巷子里,没有什么可疑之人,便策马扬鞭地跑了。

    邹应龙等在徐阶早朝的必经之地,拴好马,躲了起来。

    过一会儿,徐阶的大轿走了过来。

    邹应龙急忙出来,拦住了鸣锣开道的衙役,递过了奏折,说道:“御史邹应龙要拜见徐阁老大人。”

    徐阶掀开轿帘,问道:“什么人拦路?”

    侍从赶忙答道:“御史邹应龙。”

    徐阶马上会意,说道:“让他把折子留下,赶快离开吧。”

    徐阶坐在轿中,边看奏折,边低声叹道:“内忧外患哪!奸臣不除,国之不宁,江南倭寇盛行,民不聊生,严氏同党还在改稻为桑c搜刮民财,激起民变,这些年来,这严世藩不知道搜罗了多少东洋c西洋的宝贝,呵呵,邹应龙这折子写的好,定能拿下严世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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