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白色的雪花卷起白色的风暴，天地间一片肃杀。
远处，有灯火摇曳，点光如豆，明灭不定，勉强可以看出是一家独立的酒馆。
黑色的酒望迎风招展，仔细看去，旗杆竟是用削去头颅的妖莽身躯做成，显得有些诡异，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怀。
一只手将门推开，寒冷的风雪倒卷进温暖的酒馆里，引得早坐在屋子里的人频频侧目。
“看什么看，要进便进，又不是相娘们儿，热气都跑光了！”
莫游尘平视着前方，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对那个叫嚷的大汉充耳不闻，面无任何表情。
掌柜的撂下手中的黑铁算盘，朝着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点点头会意，立即谄笑着迎向了莫游尘。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来，这边请，先喝口咱们自家酿的转春风暖暖身子，您吃些什么？”从放下莫游尘手中的门帘到把他推进最靠里边的桌子前，再到拍开封泥斟酒一杯送到客人眼前，小二显得极其自然，没有任何令人不舒服的地方，甚至让人感觉他是自己多年的老友，正在自己家里招待远来的高客。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并不冗长，只是一声便让人觉得有千钧之力。
正准备写菜单的小二闻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即便混迹江湖多年如他，也不禁暗暗咂舌。
那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木匣，长约三尺，用白色的绸缎包着，只露出一个红色的铁包角，上面花纹镂刻，隐隐透着赤金的光芒。
小二的眼角跳动了一下，他极力掩盖着自己内心的兴奋，甩下肩上的白布开始擦桌子，动作很缓慢，但又也很仔细，当他碰到那个木匣的时候，他终于可以肯定，这里面放的绝对不是凡物。
但同时，他的额角泌出一滴冷汗。
汗本是热的，却因为小拇指刚刚接触到白色绫绸的缘故，瞬间变冷——因为那块包布并不是普通的三尺白绫，而是用北岭雪蚕吐的寒丝织就而成三里寒。但更让他噤若寒蝉的是，莫游尘的掌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三里寒是一种布匹的名字，就算在汉隆帝国的黄金宫内都找不到一寸，而这里，却有整整三尺见方之数！因为北岭本就是极险之地，人迹罕至，常年积雪，别说是常年镇守在雪原的无双猛将，就算是剑乾境的朝奉也可望而不可即，更不用说是捕获千年难得一见的雪蚕了。
而雪蚕吐的丝，又价值几何？
世间万物，越是细小的东西就越是精华，寒丝也不例外。如果说赤精是天地的火元，那这寒丝就是世间的冰心。
一丝入海，万里冰封。
但是莫游尘怎么没事，碰到三里寒的小二怎么也没事？
店里的人本就不多，除了昏昏欲睡的掌柜的外，也只不过寥寥三人。一小孩，一女子，一和尚。其中那个小孩还是个破衣烂衫的乞丐。
和尚就是刚才对着莫游尘大呼小叫的人，此时也不知因为倒灌进来的风雪的缘故，还是因为看见了三里寒，竟像只缩洞的老鼠般裹紧袈裟，一言不发。
女子和小乞丐坐在同一桌，却好像彼此不认识，那女人背对着莫游尘，自顾自照着巴掌大的铜手镜，小乞丐则吃着叫化鸡。
他们竟都视而不见。
小二额角上的那滴汗并没有流淌下来，而是渐渐浑浊凝成了冰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冰珠摔得粉碎，在地面溅起晶莹的粉末，反射着昏黄的灯光，有种诡谲的美丽。
下一刻，就像是时间之神突然拿走了卡在时间齿轮上的钢珠，静止的画面倏然而动。
和尚喝了一口转春风。女人将铜镜塞进胸口亵衣的口袋里。小乞丐连肉带骨头嚼碎了最后一只鸡大腿。
再下一刻，大伙儿依然相安无事。
因为这时有人进来了。
是一个穿着蓑衣斗笠的白发老人。
他像别的客人一样，为了阻隔倒灌进来的风雪，进店以后赶紧将门在自己身后合上。他呵着手，跺着脚，走到烧红的炉子前倒了杯沸开的水，然后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白发老人脱下蓑衣斗笠，露出里面的青色长衫，一柄翠绿色的细剑悬挂在腰间，流转着翡翠色的光芒，是一柄竹剑。
他将肩上的积雪掸掉，缓步来到店小二的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左肩，然后慈祥的说道：“一碗清汤细面。”
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蕴含着恐怖的波动。
一股暖流顺着店小二的脖子钻入莫游尘的指尖，旋转着气流，化开极寒的气息，而后就像是灿烂的骄阳，发出耀眼的阳光，逼退了莫游尘千年雪山般静肃的杀气。
闲庭信步，漫不经心，散散游尘，清清我心。
就像是被人轻轻弹了一下，莫游尘便如遭电击，紧绷的掌刀立时松懈，胳膊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光是莫游尘。
还有和尚喝酒时的杀气，女人铜镜入怀时露出的妖气，小乞丐吞咽最后一个鸡腿时露出的戾气，统统被这一拍给逼了回去。
这时候，掌柜的终于睁开了眼睛，将黑铁算盘砸向小二的脑袋，骂道：“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客人要吃面？还不快去？”
黑铁算盘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声音，上面的算珠来回狂摆，哗啦哗啦，笔直射向小二的脑袋。
这看似简单的一掷，却隐藏着极大的玄机，而众妙之门，自然就在那些摇摆不定的算珠身上。
这一击，先是将莫大的力道寄存在算盘上，再通过算珠的摆动控制着算盘的速度，起初快如闪电，却在临近小二脑袋的时候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但也就是这毫厘之间，小二才有了低头赔礼的机会，将黑铁算盘擦着头皮堪堪让了出去。
莫游尘看着再次变得快如闪电的黑铁算盘，在自己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白衣老人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捕头，人们都叫他插翅难逃竹影归，只要是他想控制住的人，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难逃，只要是他想控制住的场面，无论多么混乱都能在瞬间平静，因为他的剑有个名字，叫竹笼。
动也动不了，就只有闭上眼睛。
莫游尘闭着眼睛笑了。笑的像个任性的孩子。
如果黑铁算盘击中了他的正脸，可以想象那是多么血腥的场景，脑浆四溅必不可少，碎肉纷飞意料之中，而瘦削紧实的肩头，只会留下喷射着鲜血的脖颈，模糊不堪，腥臭刺鼻。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像是刚才一样，仿佛只要有白发老人在场，一切就都在掌控之中。
“这位小哥，可否愿与老朽小酌几杯？”白衣老人说话间拉着莫游尘坐了下来。
轰鸣声响，酒馆的西墙出现了一个井口大的洞，洞外大雪纷飞，雪地里，躺着一只黑色的算盘。
算珠散落进雪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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