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繁华调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弦歌雅意
    李延青心中思忖,目光落在慕容则腰间,忽地眼前一亮。慕容家富贵显赫,衣食用度样样精细,此时慕容则所佩的香囊即是缠枝芙蓉绫所制,更用金丝银线绣成萱草,花开并蒂。

    李延青道:“听说你和张舍人两家宅邸相近?”

    慕容则道:“东西比邻,算是罢。”

    李延青招他近前,附耳几句,慕容则连连点头,末了道:“好,我这就告辞!”别过李延青,出门上马,提缰往兴宁坊来,却在坊间十字街迎面遇见张拯,慌忙招呼他驻马说话。

    张拯下鞍道:“甚么事?我正赶着回府。”

    慕容则笑道:“几句话罢了,不耽搁。”拉他走到路旁树下,细细将李延青言语转达。

    张拯迟疑道:“当真?”

    慕容则道:“且不说真假,你只将此事透露给令尊知道,总是有备无患。”

    张拯点头道:“好罢,待我回去告知父亲。方才从你家侧门经过,见有不少车马仆役,好不热闹。”

    慕容则诧异道:“车马仆役?”话音未落,却见贴身小厮匆匆赶来,说道家中正寻他回去,当下与张拯道别,两人各自归家。

    路上问罢小厮,才知二叔慕容钊回京述职,一家大小也回国公府居住,故有车马仆人入宅。

    小厮又道:“主人与夫人都在太公和太夫人处,正等大郎去见。”

    慕容则有气无力道:“那也不及更衣了,如此可不失礼罢?”小厮笑说不碍。

    慕容则稍稍一整衣衫,径到祖父祖母处。远远听得笑语喧闹之声,待仆役通报大郎归来,慕容则进门,只见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当下无心细瞧,先向祖父祖母问安,又问了父母安好,对二娘何夫人也拱手一礼。

    母亲刘夫人笑道:“我儿,快去拜过叔婶。”

    慕容则依礼又向对坐夫妻二人跪拜。起身侍立,被祖母叫到跟前,就听二叔道:“泽川风度如此!弱冠之年进士及第,又成了天子近侍,兄长可知外头提及此事,都道是我家宝树生于庭阶,无不称羡!”

    慕容钦笑道:“二弟过奖!他尚年幼,不禁夸赞。”

    慕容则知道父亲最喜此语,叔父就投其所好,想必此次述职,正是有意在京留任,亲兄弟竟也如此,不禁甚感无趣。

    婶母陈夫人接口道:“也是大嫂读书知理,才能教出栋梁,这两个小子若及泽川一半,妾身也知足了。”此话一出,何夫人脸色微微发青,怒瞪她一眼,陈夫人视如不见。

    刘夫人笑道:“哪里话,泽川为长,自然要作弟妹表率,岂有我的功劳。”

    陈夫人微微一笑,对身旁二少年道:“还不去拜见大哥!”

    慕容则与从弟多年不见,两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只认得稍高一些的是慕容齐,族中行三,矮一些的是慕容卓,族中行四。

    一番行礼互见,慕容齐道:“小弟未到长安就听人说,大哥是京城十才俊之一,如今见了,自愧不如!”

    慕容卓道:“大哥,还有甚么好朋友,日后也带我们结识?小弟正要一睹风采!”慕容则点头允诺。

    慕容平站在一旁,只觉尴尬无比。阖府上下,眼中竟都只有慕容则,只将他当做摆设么?

    何夫人看了儿子一眼,不禁太息。本来要他去讨好慕容则,以便结交高官名士,日后有人赏识,跻身仕途。怎奈慕容平心高气傲,从小不服兄长,断断不肯开口相求,低伏做小。

    眼看慕容齐兄弟俩和慕容则一见面就相谈甚欢,何夫人暗骂儿子,不能忍一时意气,何谈日后成就大事?

    晚间府里大开接风宴,长辈同席,小辈又坐一席。慕容则甚是厌倦内宅俗礼,忽见乳母带着同母幼弟慕容兰和小妹慕容芷入席。

    这女孩儿年方八岁,与慕容兰龙凤双生,水嫩白皙,眸子黑亮,见了他慌忙迈着小步子上前,张臂道:“哥哥抱!”慕容则最是疼她,伸手抱了坐在膝上,乳母在旁劝道不可,兄妹二人只是不听,自顾玩笑。

    看着兄长只管把糕点捡给妹子,慕容均在旁撇嘴道:“大哥偏心,弟弟也要抱!”

    慕容芷拿了一枚麻仁香枣,笑道:“好啊五哥,咱们换换,你做女子,我为男儿,也教哥哥抱如何?”

    慕容均脸色大变道:“不换,打死也不换!”

    慕容齐道:“三妹说得好!哥哥和你换!”

    慕容芷道:“若是三哥,那可不换!”

    慕容卓笑道:“三妹觉得,做男儿好还是做女儿好?”

    慕容芷认真道:“男儿好。”

    慕容齐道:“为何男儿好?”

    慕容芷道:“像大哥一样,难道不好?”

    慕容卓笑道:“原来如此!不是男儿好,是大哥好!”

    慕容则微微一笑,道:“三妹可知,女儿的好处,才是最好。”

    慕容芷奇道:“哪样的女儿?”

    慕容则道:“就像四叔家的大姊姊,真是最好的女子,十个大哥也比不得。可惜你没见过。”

    慕容卓慌忙低声道:“大哥慎言!临来时阿娘叮嘱,不许提起四叔,免得惹祖父生气,祖母伤心!”

    慕容则冷笑一声,点头道:“好罢,今日不提。”兄弟几人举杯饮酒。

    散席后慕容则回到房中,却不料慕容平随后跟来,推门不入,站在门口勉强叫了声:“大哥。”

    慕容则道:“进来罢。”

    慕容平只得慢慢走到桌旁坐下。

    慕容则道:“这么晚了,何事找我?”

    慕容平迟疑道:“我我想”

    慕容则忽然道:“若为入仕,不必说了。”

    慕容平道:“为何?”

    慕容则道:“我无心久居庙堂,自然不会结交权贵,帮不了你。”

    慕容平道:“大哥不能,还有李将军。他如今正得圣宠,若是”

    慕容则道:“然而李将军如何富贵,与我无关。你若知大哥是何等人,不该来找我。”

    慕容平愤愤站起道:“既然如此,小弟告辞。”

    出门之际却听慕容则道:“二弟。”当下止步,听他悠悠然道:“不必劳神了,你在乎的这些,我一样都不稀罕。”慕容平大为羞恼,拂袖而去。

    慕容则长叹一声,起身掩门,自语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莫如兄弟”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与慕容平可谓兄弟,岂止形同陌路,更似仇敌;与李延青毫无血缘,竟能同生共死,心意相通。所谓兄弟竟是这般兄弟么?

    次日又是常朝,李延青与慕容则照旧伴驾,朝会方散,明皇径到蓬莱殿去。

    殿内武惠妃常服淡妆,薄施粉黛,衣不繁琐,发不饰金,一对白玉飞雁钗挽住青丝,丽质天成。膝上抱着一个稚幼男孩,生的丰秀端丽,正是皇二十一子李沐。

    咸宜公主在旁奇怪道:“阿娘,今日妆容为何如此素淡?”

    武惠妃笑道:“琪儿看为娘已无颜色了?”

    咸宜公主笑道:“自然不是,儿怕阿爷忽至,恐要失礼。”

    于时明皇行至殿外,闻得公主此语,不令高力士宣呼,止步默立。

    只听惠妃笑道:“傻孩子,素容布衣,未必无礼。女子行径,远比容貌衣着重要得多。为娘身在后宫,侍奉君王,抚育儿女,职责所在。每日盛装丽饰,一心取悦媚上,或是结交朝臣,干预国事,那才无礼失德。前朝公主多是如此致祸,你可谨记,不要舍本逐末。”

    咸宜公主道:“儿记住了。”

    明皇不禁想起王皇后。当年铲除韦氏,谋夺皇位,皇后都曾参与筹划,两年前他向秘书监姜皎透露废后之意,皇后立即得知此事,哭诉其父王仁皎旧日恩情,免于废位。

    明皇暗哼一声,为藩王时,姜皎便是他心腹之臣,皇后都能收为己用,不知朝中还有多少人暗中依附?如今太子乃赵丽妃所生,倘若皇后有子,恐怕立时便有易储之争。如此看来,武惠妃安分守己,教女以德,反比皇后更有母仪风范。

    殿中武惠妃将幼子放在地下红毯上,咸宜公主走到五步外抚掌唤道:“弟弟,来!”

    李沐双臂微张,稳稳站定,慢慢走去,咸宜公主半蹲伸手,正待相迎,忽觉背后有人。

    回头一看,明皇不知何时入殿,正低头笑看姐弟俩。

    武惠妃起身行礼道:“圣人万福!”

    咸宜公主也忙作礼,低头却见李沐径直走向明皇,伸手去抓他膝前乾坤玉环。

    武惠妃待要拦阻,明皇竟垂手抱起李沐,笑道:“几日不见,这小子又长大了些。”

    武惠妃道:“乳娘快把沐儿抱走,别脏了圣人衣衫。”

    乳母慌忙要抱,明皇摆手道:“不必!儿女虽多,难得抱上几次,休要扫兴。”说着往殿内榻上坐了。

    李沐坐在明皇膝上,看着父亲笑靥嘻嘻,武惠妃和咸宜公主在旁侍立。

    明皇见她不加华服珠翠,貌已倾城,如此妆容淡雅,远比平日更觉娇艳,笑道:“惠妃和琪儿也坐罢。”

    武惠妃行礼应是,落座榻旁,咸宜公主就在母亲脚旁的红锦月牙凳上坐了,宛然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高力士与李延青各自默立,只作不见。

    明皇随意道:“原本定在四月初一赐宴新科进士,却因泽王之事后延,我想改在兴庆宫摆宴,你看可好?”

    武惠妃轻笑道:“圣人怎么了,何时何处赐宴进士,乃朝中政务,如何问得妾身?再说妾身也不知往年如何布置,圣人突然问起,我可答不出了。”

    明皇笑道:“随口一提,你不必当真。”

    宫人端过三只碧玉钟,其中盛满了深紫汤汁,武惠妃接过李沐,交给乳娘,亲自捧钟俸给明皇道:“圣人当不当真,妾身都无法作答,又能怎样?倒不如尝尝这冰镇乌梅饮。”自己落座之后,又拿起一钟递给女儿。

    明皇抿了一口,点头道:“酸甜可口,清爽怡人,还有淡淡花香。”

    武惠妃诧异道:“花香?”

    咸宜公主在旁悠悠晃着玉钟道:“阿爷可尝得出是甚么花?”

    明皇摇头笑道:“恐怕还得琪儿告诉。”说着又饮数口。

    咸宜公主强忍笑意道:“方才进殿,我见阿娘制出的乌梅饮尚热,就从随身香囊里抓了一把白兰花”

    武惠妃失笑道:“我说你偷笑甚么?原来”

    明皇打断道:“不错!这花正是点睛之笔!”说着一饮而尽,又命再添,吩咐宫人道:“也盛了给力士和李将军,今日天热。”

    高力士和李延青谢恩,各自接过一饮而尽,立即将瓷碗放回盘中。咸宜公主朝李延青一望,忽然笑道:“将军胸前是何物?”

    千牛卫服饰皆用彩线绣成瑞牛图案,李延青低头看时,只见两襟相对处露着灰布一角,慌忙掩去道:“职下失仪,公主见笑。”

    咸宜公主私下称呼依旧,当着父母却不敢逾矩,笑道:“不妨,甚么东西竟让将军贴身收着?”

    武惠妃看了女儿一眼,含笑温声道:“莫不是哪家闺秀,送了将军香囊?”明皇也是微微一笑,看向李延青。

    李延青忙道:“不敢!这只是今晨用水囊从一位老翁处换来的艾草。”说着入怀取出一只灰布小袋,其中装满了风干的艾叶。

    咸宜公主奇怪道:“水囊为何只换来一袋艾草?”

    李延青将布袋收回怀中道:“不瞒公主。今晨职下奉命入宫,在大宁坊附近,遇见老翁手牵老牛,唇裂声嘶,在道旁向路人求水。我从鞍上拿水与他,老翁道谢接过,先将水与牛饮了,自己却一口不喝,将水囊还我。”

    咸宜公主奇道:“他自己口渴,为何让牛饮水?”

    李延青道:“我也奇怪,便问老翁,今晨天尚不热,为何那牛舌头外露,萎靡不堪,好似极其劳累?老翁说:‘今年天气不比以往。去岁今日,此牛日饮三桶,尚不能尽,而今一日五桶,水犹难足。田中禾苗恹恹将枯,只得趁着下月端阳,拿些家中自晒的艾草,到长安易物。’于是我将水囊与他换了一袋艾草,随手揣进怀中入宫来。不想却被公主看见。”

    明皇眉梢一挑,问道:“老翁说,天气不比以往?”

    李延青道:“是。”

    明皇看着手中冰凉玉钟,嗯了一声道:“今年是比往常热得早些。”

    高力士在旁道:“圣人说得是。日前殿中监来报,方入四月,尚食局就已动用内库藏冰,以保膳食不腐。往年宫中用冰都在端阳之后,今年足足提前将近一月。”

    明皇听了高力士之言,沉吟道:“若真如此,今夏恐有大旱。”

    高力士道:“主上若有隐忧,不妨先行筹谋。田间之事,人众生息,有备可无患。”说着看了李延青一眼,心道这位小将军平日虽不过问朝政,却用一袋艾草引出如此大事,绝非偶然。

    明皇点头道:“即刻命群臣到延英殿议事。”说着起身便走,武惠妃和咸宜公主等人行礼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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