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繁华调 > 正文 第一章 青山如旧
    神龙元年,唐中宗李显复辟,其后韦氏乱权,毒死李显,欲效武则天临朝称制,相王李旦之子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合起兵,将韦后母女诛杀,拥立李旦为帝,史称唐隆政变。

    李隆基因功立为太子,并于延和元年七月受睿宗李旦禅位,改元先天,是为唐玄宗,清除太平公主一党,次年改元开元。其后数年之间,玄宗励精图治,朝政清明,四方无事,天下太平。

    光阴荏苒,此时已是开元九年。方出正月,钱塘湖残雪犹积,一驾马车沿湖边缓缓驶向孤山,车后湘帘微摇,隐约露出一角翠绿帘幔。车声辘辘,马车到了山里一座庄园门前停下,车夫从身边拿过一只小木凳,跳下马来,绕到车后放下,掀起车帘。

    一个婆子先扶辕下地,向门内叫道:“小少爷回来了!”从车上抱下一个小童。

    半扇大门一开,门内灰衣小厮又来接引,牵住男孩小手道:“小少爷下学了!”车夫将马车从偏门赶入,婆子和小厮拥着那男孩进门。

    男孩约莫七八岁,身穿云纹锦袄,一束黑发垂额,生的模样俊美,粉雕玉琢,乍看女孩儿一般。他身矮腿短,跨过门槛时顿了一顿,忽然问道:“娘亲在哪?”

    小厮弯腰道:“夫人在后堂。”

    男孩点点头:“哥哥呢?”

    小厮待要回答,谁知门外忽地有人“哎哟”一声,声音又尖又细,如同嗓子卡在石头里一般。男孩蹙了蹙眉头,转过身便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站在了面前,正笑嘻嘻地走进门来。

    这妇人生的身材短小,窄额缩腮,下巴上一颗黑痦子如黄豆般大,脸上煞白脂粉里外三层。头绾坠马髻,发缀镂金花,身穿圆领大红短襦,下着柳青长裙,脚上翘圆头鞋,手里还捏着一方大红锦帕。虽已徐娘半老,但这一身装束却是不老不少,配上她眼角道道细纹,着实让人心生感慨。

    男孩上下打量片刻,一双漆黑眸子里促狭之色一闪而过,即蕴上丝丝笑意。那妇人已经毕恭毕敬站在面前,一脸讨好道:“李家小少爷好,几日不见,这小模样愈发可喜了。”

    男孩眉毛一扬,嘴角微挑道:“赵妈妈好!几日不见,妈妈愈发年轻了!”

    妇人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大红帕子将嘴一掩,喜得眼角皱纹更深了一层:“近来多人这样说。小少爷才下学么?不知令堂和大少爷可在家?”

    男孩见她身后丫鬟手中捧着三四幅卷轴,黑眸一亮,眨了几眨,微笑道:“妈妈今日又带来了哪家姑娘的画像?可否让云青瞧瞧?”

    赵妈妈迟疑道:“这”

    李云青见状,微微作色道:“妈妈既不让我先看,想来都是些庸脂俗粉。我这就告诉哥哥去,免得再像上次,惹他不高兴。”说着转身要走。

    赵妈妈立时急了,上前哄道:“小少爷别急,别急”说着让丫环捧过卷轴,一面展开一面道:“这些可都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小少爷既然想看,看完之后,别忘了和大少爷说说”

    李云青两眼盯着卷轴,也不知对她一番言语听进几句。待到图画一展,只见画上一个妙龄女子,体态纤细,双环垂髻。上着粉紫色窄袖短衫,肩披水红半臂,纨素束腰,长裙曳地。两鬓含青,娇颜半露,可谓美矣。

    赵妈妈在旁不住口称赞:“这是刺史王大人家的嫡女,今年已经及笄,就这模样,怕是整个杭州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又打开另外几幅,一个个指点:“这是城西刘家的嫡次女,她家可是杭州首富!这是城南孙家的嫡女,这是城东”

    一通说辞喋喋,这些女子若非门第高贵,便是家财巨富,且无一例外均是嫡出。怎奈李云青因父亲别无姬妾,并不知晓嫡庶有别,始终不置一语。待到赵妈妈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这才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妈妈若说这些女子家境如何如何,也还罢了,我家虽不是巨富,也不稀罕财物。可要说相貌哼,你这些小姐,个个模样普通,算甚么美貌?”

    赵妈妈拿帕子擦擦汗水,赔笑道:“小少爷说得是!不过大少爷若能看中,便不及他,也可结为连理不是!只要小少爷多美言几句”

    李云青挑眉看了她一眼,忽地哂笑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我又不是哥哥,我说谁好,他就娶谁不成?再说今日不是时机,哥哥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呢,妈妈若要再来,恐怕连他的面也见不到。不如先回去,过几日等他气消了,也好仔细瞧瞧妈妈这画上的人。”说着转头对小厮道,“送客。”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庄内走去。

    赵妈妈目瞪口呆,不曾料到这七岁孩童如此伶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给反驳之机。刚要开口,早被一旁小厮拦住,半拉半劝,请了出去。李云青走出几步,听着大门合上,不禁摇了摇头。

    他正是李元芳和如燕的次子。两人当日离了洛阳,带着李延青到孤庄隐居,谁知李延青见到别家子女都有弟妹一处玩耍,唯独自己一人一身,好生羡慕,为此常自郁郁,痴缠不已。夫妇二人无奈,这才在他十岁上又有了李云青。这胞弟来之不易,李延青喜爱无比,宠渥尤深,兄弟两个感情深厚。

    李延青果敢坚毅,大有父风,且老成持重,举手投足,气度神韵,全如李元芳盛年之时。李云青却与兄长性情大不相同,古灵精怪,每每语出惊人。如今年纪虽幼,于世事却也略通,回想去年八月中秋开始,隔三差五,不断有人来说亲做媒,你来我往,满口尽是溢美之词,李云青暗暗冷哼。

    父母推说哥哥年幼,那些提亲之人不约而同,都道不急成亲,定下便好,生怕被人抢先一般。只是以兄长的性情,就算是皇家公主,天潢贵胄,只要他不喜欢,那也绝对不娶,还不是白费功夫。看看红日当头,李云青心知此时哥哥定然不在房中,于是吩咐家人不许跟来,自己迈着短小步子向东南而去。

    孤庄房舍大多建在东北一隅,其余全是花木,虽有一二小亭楼阁零星散布,走在其间,仍如身处山中林下,静谧清幽。此时正是早春,天气尚寒,庄子里大片竹林终年常绿,李延青沿着青石小径绕过竹海,便有一堵巨型山石,崎岖高大。这本是孤山山体,高不过丈余,圈在庄内稍加修饰。设计之人心灵手巧,去其粗疏之气,使具灵修之姿。

    其上青藤垂蔓,兰杜丛生,石边松梅交映,四面翠竹环合。仰头可见山顶一座六角小亭,名为候月,眼前一条奇石小道可上亭中。北看此石如山,若绕过正南看时,却如弯月石壁平地而起,环抱一汪碧水,名为锦鳞池,两丈方圆,多植莲花。

    锦鳞池中又有一座漱泉亭,高出水面尺许,仍以片片奇石置于水中,踏之可过亭中,旁有小路上通候月亭。如此这般,春风夏荷,秋月冬阳,齐备四时之景;望云观鱼,静坐高卧,得尝人生乐事,实在是一处怡情佳所。

    李云青素知全庄之中,兄长最喜此地,有心瞧瞧他独自一人做些甚么,于是猫腰躲在山石下,悄悄向山上张望。只见他面南而立,佁然不动,一身荷青锦衫随风轻扬。李云青有心细看,遂沿着奇石小径,蹑手蹑脚拾级而上。

    他只道兄长不曾发觉,伏在山石上,正低头偷笑,却不料后领一紧,身子忽地被人提起,抱在怀中,就听李延青道:“臭小子,躲躲藏藏,当我不知你早已来了?”

    李云青嘻地一笑,趴在他肩头,向后一瞧,只见亭中石桌上搁着一卷经书,别无他物,嘀咕道:“哥哥在干甚么?”

    李延青抱着他坐下,为他弹去鞋上泥土,随口道:“读书罢了。今日在先生处都学了甚么?”

    李云青眨眨眼睛,摇头晃脑,幽幽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一边念着,偷眼盯着兄长。

    李延青点了点头:“魏武名篇学便学了,可知道其中含义?”

    李云青笑嘻嘻道:“本来不知,谁知刚进家门,就知道了。”说着用小手戳了戳他衣襟道:“这便是子衿青青,有人其心悠悠,为君沉吟!”

    李延青将眸子眯了一眯,看着怀中小人儿似笑非笑。李云青倚在他身上,盯着自家兄长打量,心中感慨万分。

    若哥哥是女子,定然倾国倾城,如今生做男子,却也算风华绝代,再加上眉心之间带着父亲的英武之气难怪那些名媛贵女个个都想嫁他,想到此处,低头吸了吸鼻子。

    李延青虽不知他正想甚么,单听这言语意有所指,颔首问道:“你又遇见了赵妈妈?”

    李云青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李延青向东一望,拍拍他头顶道:“打发了她便好,省了许多口舌。”

    李云青借机撒娇道:“我帮了你这样的大忙,明日无事,哥哥带我出去走走罢”

    李延青剑眉一挑,道:“你日日出去,何须我带?”看看风大,抱起他走下石阶,到漱泉亭里坐着,又道:“上次在钱塘街市还不够狼狈么?”

    李云青撇撇小嘴,讷讷不语。李延青看看日已正中,心想母亲那里想是备好了午膳,于是抱他走出漱泉亭,踏过池中奇石,绕出石壁,向父母居所而去。

    李云青乐得他抱,路上随手折了一枝红梅把玩,问道:“爹爹去了光州还未回来,临行前嘱咐说,明年春闱,要你去长安应试,哥哥喜欢么?”

    李延青默然片刻,道:“咱们叔外祖狄梁公仕宦台阁,鞠躬尽瘁,我心中委实钦佩。可爹爹并非要我求取功名,只是借此机会开一番眼界,到天子脚下看看京华风物。这于路见识,胜于读书万卷,何乐不为?”

    李云青促狭一笑:“那你一路上可得戴着面具,免得惹祸。”

    李延青脚步一顿,道:“臭小子,你嘲笑我么?”

    李云青慌忙摇头:“可不是嘲笑,我是为你着想!不然你这一去,倒给我带个嫂嫂回来,我可不乐意”说着一吐小舌,对他做个鬼脸。

    李延青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言。近来提亲之人络绎不绝,父母虽然推辞,却也想过他的终身大事。可他自幼不近女色,除却母亲,就连乳母丫鬟也颇疏离,如今更是清心寡欲,并不觉得自己日后当真会对哪个女子动情。

    在他看来,天下女子虽多,要找自己有缘之人,未必容易,倘若不是他真心喜欢,那就是天皇老子发话也不会娶。加之自幼惯见父母相爱甚笃,心中早已认定男子汉大丈夫,当如父亲一心一意。似那些三妻四妾之人,名为开枝散叶,实是欲壑难填,可鄙之至。

    如今幼弟似真似假一句戏言,却也当真让他好生忐忑。从钱塘到京都长安,于路不知要遇见多少人事,那无穷变数,岂是家中清闲可比?李延青心知必有艰险,却也毫不畏惧。他虽然诗书饱览,却知世间最难学之事,莫过于世故人情,若不通此四字,即便读书万卷,那也是一无所知。因此早听父亲有此安排,他当即答应,就是有意多长见识。

    李云青见他沉思不语,便也不再出声,忽地伸手从他领口处拽出一只镶金玉锁,拿在手中把玩。兄弟俩到了母亲那里,李延青将他放下地来,李云青一溜烟跑进门去,李延青先将胸前玉锁收回衣领内,整整衣襟,这才进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