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来风又过，很快这藏书楼前又恢复成先前清冷萧条的状态了。悄悄回到禁房的尹贺和了衣，上床窝到小黎的怀中，小黎睡得并不安稳，低语嘤咛了几声，翻身自然地将他搂入怀中。
一夜无眠的尹贺则大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次日小黎有些困扰地看着他，道：“小十三，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浓啊？”
“啊，是吗？可能是我皮肤白回来了，所以就明显了吧。”尹贺揉着眼睛道，“小黎姐姐才是呢，两只眼睛肿得都看不见了。”
小黎惨然一笑，道：“我们赶紧去看阿若姐姐吧，越快越好否则，可能就”
小黎没有继续说下去，尹贺也知道她后半句话是什么。
可能就来不及了吧
那是很阴暗c潮湿的地下天牢，左右监狱里都是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尹贺和小黎刚来到天牢外面，就被守卫的人给拦住了。小黎心急道：“这是阿若姐姐的孩子，请让我们进去，让我们看看她最后一面。”
“阿若？就是那个今天被判服刑的女人吗？”守卫的人面无表情地冷冰冰道，“对不起，帝后有命令，谁都不能进去看她。”
小黎言罢有些激动，被抱着的尹贺赶紧有小胖手去安抚她，说道：“小黎姐姐，你冷静一点。让我来说。”
闻言的守卫人嘲笑了一声，道：“你不过是个囚犯的孩子，你有什么话语权？”
尹贺笑道：“就凭我是你们帝后未来抚养的孩子。”
“小十三，你”
“说的不错。”一个冷静威严的女声从旁边传来，身着雍容华贵的帝后在几个人的围拥之下走过来，对那守卫的道，“你放他们进去。”
“是，帝后。”那人毕恭毕敬地说道，便低头退下去了。
此时的气氛蓦然变得僵硬尴尬起来，尹贺被小黎反抱在身上，所以他看不到申屠帝后的面容。但从小黎逐渐加深的力道，他也能感受到，有道锐利的视线正在后背乱扫。
“小十三听说你叫小十三？”帝后冷笑道，“还真是个随意的名字啊，你的母亲没有给你取名吗？”
小黎掐着他的腰，尹贺有些吃痛，挣扎了几下，从她身上下来，转身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道：“因为我不知道，是姓申屠，还是楼。”
“你！真是放肆！”铁青着脸的帝后还没开口，身边的人便大声指责起来，帝后伸手阻止，锐利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半晌，厉声道，“你可知道，这样的话是大不敬？”
“若是犯了错，您惩罚我便是。”
“说得倒是轻巧，和你那个阿姆也是一模一样。既然这样的话”帝后冷笑一声，对身边人道，“你把那瓶毒酒递给他。”
小黎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尹贺咬了咬牙，接过那瓶酒，帝后的声音继续在头顶响起，“那就由你，将这瓶酒喂给你那可怜的母亲吧。”这声音冰冷c无情，毫无温情可言，很难想象，她是在和一个二岁大的孩子说这样的话。
尹贺至此才知道，不过五十年，这天下已经百变莫测。很多事情与他原来所了解都大已不同。这是个帝王准确来说，是帝后的时代。
申屠，如他所言吗？不仅会让混元宗成为这天下第一宗，也会让这申屠，成为天下第一姓？
阿若，这个一直以无血色之颜面对他们的女人，在牢里短短的一天时间，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尹贺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他望着手中的小瓶子，心绪不住地颤动起来，也许这是对她最好的解脱也说不定。
一个守卫的人打开了牢门，尹贺和小黎才被放了进去，鬼使神差下，尹贺往后看了眼，那个女人就站在不远处，用极其冰冷的眼神审视着他们。
尹贺不退反进，对着那双极其妖媚的眼睛笑了一下，在她的震惊之下，转头对小黎说道：“小黎姐姐，母亲她”
小黎有些不忍道：“还是不要叫醒她了，我们等阿若姐姐自己醒来吧。这瓶这瓶东西。”她痛苦地转过头去，颤声道，“我实在做不到”
尹贺也有些为难，心下百般辗转间，阿若却有如心灵感应般的，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那双不修粉黛c显得极为憔悴的眼睛，在此刻潮湿污乱的坏境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清冷寡淡之意。
这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在看到他们的刹那，仿佛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般，慢慢光彩流转起来。
“小十三”阿若虚弱地牵扯出一个笑容，道，“还有小黎你们都来了啊。”
“嗯，母亲，我们来了”尹贺往前了几步，然后在她敞开的双臂间扑了进去，即使这身衣服已不干净，但她身上的味道，还是和出生那天一模一样。
阿若仿佛也知道他们的来意，对此不多一言，而是爱怜地摸着他的头发，道，“小十三，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有，我有很乖乖吃饭。”尹贺顺从地将头靠在她的怀中，轻声道。
“有好好听阿姆的话吗？”
阿姆尹贺叹息一声，道：“有，阿姆她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过来。”
阿若是真的有些糊涂了，所以当她用毫无焦点的眼睛望向他手中的酒瓶时，怔了好久，才低低地笑起来，道：“啊，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真是很抱歉呢，到今天也没有给你好好取一个名字呢。”
尹贺摇头道：“没关系的，母亲。”
“你能理解我吗，小十三你是我和他的孩子，我哎。”
尹贺将她抱住，道：“没关系，母亲。我是您的小十三，我只有小十三这个名字。”
阿若怔然许久，眼中闪过悔色，轻声道：“小十三，你先站起来。”
在尹贺从她的身上下来时，阿若一把夺过那瓶酒，在两人失声的尖叫中，一把饮下，因为动作的迅猛与激烈，几滴鲜红的液体沾染在了她的嘴边c脸颊上c脖子一侧，将她苍白的衣服沾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尹贺在这时丝毫无法动弹，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涌起，他脚下一动，忽然不稳地往后倒去，幸好小黎及时扶住，才免于倒地之灾。
“小十三，不要怕，不要怕”小黎不停地低声喃喃着，像是自我催眠安慰般地，紧紧搂着他，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尹贺想过去抱抱阿若，但毒性很快恢复的阿若像不受控制般地忽然就抽搐起来，双手抚着小腹，双眉间拥簇着痛苦难忍的褶皱。
她几乎像只小兽般蜷缩在墙角，小声地嘤咛，强迫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因此紧紧地咬着的下唇也沁出了几丝血珠，与唇边的酒液相互交织融合。
尹贺不忍地抚上眼睛，深深叹息，只听见耳边小声的啜泣，与墙角那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咛，“阿文阿文”
那声音幽婉凄凉，听在耳朵，伤在心里。一直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不停地回旋，尹贺抬头，正好看见墙角一只蜘蛛不停地攀爬在网上，盘结错落的蜘蛛网看起来并不很牢固，所以小蜘蛛在上面爬得摇摇欲坠。
尹贺傻傻地看着，直到头仰得酸了，眼睛也盯得涩了，那只蜘蛛忽然像踩空一般的，从高空直直地掉了下来，坠落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墙角的声音也渐渐中止。那个漂亮温柔c总是挂着苍白笑容的女人，在这蜘蛛摔落的这一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嘴角还向上弯着，她的眼角挂着眼泪，她在死前似乎看到了很美好的场景，所以她能这么快乐地闭上眼睛。
小黎终于忍受不了，紧紧抱着尹贺，像在这潮湿阴冷的密闭空间中汲取唯一的温暖般的，呜咽痛哭起来。
她小声地问着：“小十三，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活过来？”
尹贺的心猛地一抽搐，他反手抱住她瘦弱的脊背，坚定道：“相信我，等我长大，一定”
这一年，阿若死去了。她也被投到了井里，作为最下贱的身份。在这之后，尹贺时常趴在井边，面对着这两个本来算作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在经历了这两年后，他的情感深处仿佛也有了隐约的改变。
如果说从前的尹贺，是个一心只有五蕴宗与玄商帝主的人，那么现在的尹贺，大概是已经有所改变了吧
两人从天牢出去后，小黎为尹贺整理衣服，一边抹眼泪，一边碎碎念道：“你一个人在帝后那里一定要小心，不该吃的不要吃，不该说的也不要说。天冷了就要多穿衣服，没有我们在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没有？”
尹贺沉默地听着，问道：“小黎姐姐，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是明天吧。”小黎惨淡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大不了我途中逃跑就是了。”
看着她这瘦得弱不禁风的身子，尹贺无言以对，只能弯起一个嘴角，小声道：“小黎姐姐要好好的，等小十三长大，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