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潘朵拉的盒子（转二）
医院对齐天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从小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姐姐也是如此，上一次来医院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姐姐在码头被掉落的货物划伤了手臂，伤口从肩膀一直到手肘，血肉翻卷，几乎见到了骨头。
姐姐也是神经大条，这么严重的外伤只是随意包扎一番就回家了，在齐天面前还遮遮掩掩，后来在做饭的的时候砸了碗，这才让齐天发觉，拽着她到医院。
——那其实不是姐姐神经大条，而是我神经大条吧。
缓缓走进医院的大门，望着不远处那一栋栋白色的建筑物，齐天仿佛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那委实不是一种好气味，让人从骨子里泛起寒意来，是啊，那是不幸的气味，没人会喜欢。
行至第四住院部楼下，齐天拨通了电话，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
“我已经到楼下了。”
刚才在和电脑店的小伙子通过电话后，齐天在小区楼下站了很久，整个脑子里都是些荒诞不稽的念头，对，那些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可齐天觉得它们都是扯淡的笑话，一定是笑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但他还是安不下心来，再一次拨通了小伙子的电话，询问他是否在医院，那块硬盘究竟损毁到了什么程度，如果还剩，能否还给自己。
“你来吧。”小伙子是这么说的，语气里似乎还透着点气愤，这可以理解，家里出了人命，奇怪的客人却不依不饶追着生意上的事，真是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约莫几分钟的时间，小伙子下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口袋。
齐天向他招了招手，小伙子快步跑了过来，把塑料口袋递给齐天：
“抱歉，我忙了一晚上了，这东西我也没时间清理。”
齐天打开口袋一看，这才明白他所谓的‘清理’是什么意思。
口袋里，硬盘已经弯曲成了直角，斑斑血迹布满盘身。
“这东西，还修得好么？”
小伙子摇摇头：“里面已经全碎了，如果你一定要修倒不是没有办法，但得找专业的公司，价格也是个天文数字，一般不是什么大公司遭遇了毁灭性的数据丢失，是不会走这条路的，怎么？这里面东西对你很重要？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地方”
“不不不，”齐天连连摆手，“代价这么大，就算了，那个你们老板的事，还请节哀。”
“谢谢。”小伙子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他是你亲戚么？”齐天指了指身后的住院楼，“我看你在这里忙上忙下的。”
“他是我叔叔。”
小伙子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齐天还记得他昨天说，老板娘刚生孩子，所以老板最近早上都在医院。
他现在在这里，应该是照顾婶婶和堂弟吧。
“请等等。”齐天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他回头道。
“你们老板的事，能和我说说么，额我是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急着找你拿硬盘，这挺不好意思的。”
“哪里，我该向你道歉才对，毕竟这硬盘是坏在了我们手里，”他顿住脚，继续道，“说起来，你这硬盘也挺奇怪的，昨天老板在店里弄了一下午，都快晚上了还没弄完，说是有十几重加密，还差一重回去弄，结果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唉~”
“他是怎么出车祸的？”
“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又刚好是在弯道，老板没躲过去，整个驾驶室都撞瘪了，当时你的硬盘就在他夹克口袋里。”
齐天不敢追问得太深，怕引起怀疑，说实话这一刻他最怕的反倒不是谁怀疑到自己头上，因为自己是无害的，但如果某人注意到了这块硬盘，甚至注意到了姐姐
所以他才这么急着要把硬盘收回。
两人随意寒暄几句，齐天就像是一个寻常路人一般，对不幸之事说句节哀顺变，小伙子则脸谱化地道声谢谢。
小伙子回去了，齐天站在楼下想了许久。
他跟了上去。
事实上，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拿着硬盘回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从未来过医院，装作从未见过那个小伙子，对，就是这样，这才是最好的——刚才直接扔了蟹黄包赶过来，叨叨还饿着呢。
可他做不到。
他知道即便现在跟上去，顶多也就是把心中那些荒谬的猜想全部落实，至于眼下的状况，不会有丝毫改变。
可他还是走进了电梯，按下了妇产科住院部的按钮。
从电梯里出来，走过走廊，在转角处，齐天听到了争吵声。
悄悄探头看去，就在十几米外，小伙子站在一间病房前，和一个中年男人争吵着，而他身后，那间病房紧闭着门，齐天从未像现在这般讨厌自己灵敏的听觉——他听到了病房里，女人小声的啜泣。
“小兄弟，我已经说了，事情出在我身上，这个我认，你们要赔多少钱，我都认，我虽然不富裕，但倾家荡产也给你凑出来，我也是无心的，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判了关进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这一家人就指望我了！”
“放你一马？高抬贵手？你有老婆孩子，我叔叔就没有吗！？我弟弟才出生几天就没了爸爸，这是你给几个钱就完事的吗！？”
“可你现在把我关进去也无济于事啊！这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你也说了，你弟弟还小，你总得为他考虑下吧！？”
“我只知道有人疲劳驾驶导致了我叔叔的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天经地义！”
“我没有疲劳驾驶，是那车自己动起来的！”
那边越吵越激烈，似乎快要打起来了。
但不管那两个男人吵得多么大声，都无法盖住病房里女人的哭声，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可齐天此刻已经不会去在意什么合理不合理了。
低沉而哀伤的啜泣，魔音一般将他的脑海填满。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不，他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每一步，都坚定不移。
我要找到你，姐姐，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找到你！
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可那决心不过三两秒后却又破碎了。
走到电梯前，他抬手按下下楼的按钮，猛然间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的，这难闻的消毒水味，还有等待电梯时的静谧。
像是许久之前，又像是昨天。
那时姐姐就站在他身侧，吊着打了石膏的手臂，默默地看着电梯上升时跳动的数字。
也就是三两秒的时间，三两秒之前，这里没有这般静谧，三两秒之后，彼此都已走进电梯，总之，若是想说点什么，只有这稍纵即逝的三两秒。
姐弟俩对视一眼，然后姐姐鼓起了眼睛，一拍他的脑袋：
“说了不用来医院的，你看，是不是又花了好多冤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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