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又写道:‘诸公为何不言?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的名义退居龙德宫,吴敏可草诏。’
“陛下……”一旁的童贯想说什么,却见赵佶微微摇头,童贯心中一动,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斜眼一睹梁师成,见他神情却不慌张。忽然间,似是领悟了什么,眼皮一跳,嘴角不住地颤动。
不大一会,吴敏手中拿着新成的诏书匆匆步入殿内,摊在赵佶面前。
赵佶看也不看,提笔在书尾写道:‘依次用玺,甚令朕欣慰。’
“陛下,现今大事议定,是否宣召太子殿下入宫。”在草诏的时候吴敏就感到有些不安,梁师成等宦官表现的太过冷静,这不是什么好事,这才急急催处赵佶宣赵桓入宫即位。
但见赵佶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吴敏与李邦彦相顾颔首。
李邦彦说道:“速请太子殿下到保和殿,传令大内殿前诸班直侍卫严守关防,今夜当值的步帅何灌严守大殿各门,非太子不能入,违者立斩。”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这位浪子宰相倒显的干练过人。
梁师成听了李邦彦的话,脸色灰沉,身子有些站不稳。
东宫,前来传旨的内侍在外等候,太子赵桓左右度步,神情焦虑不安。他对金军入侵之事倒是不怎么担心,便是担心也没有用,这自有赵佶与他的那帮臣子们来处置。
几天前,不知为何赵佶对他的态度变的亲热起来,降旨封他为开封府牧,并在朝会上再三表示此次任命,不是由那位大臣的建言而是悉出宸断,表示自己对太子的信任。
这个任命的确非同小可,开封府牧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职位,此职先后由太宗、真宗两位皇帝担当过后,再也没有第三人任过开封府牧。
两天前,赵桓入宫问安时,赵佶又特意将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佩带的排方玉带赐给了他。
连续几日来不断降在他头上的种种事端在他心底激起了层层波澜。
‘父皇先是任命我为开封府牧,又赐我排方玉带,倒底是何用意难道是父皇有意将这皇位传于我吗?若果真如此,不但母亲忍辱含垢的苦心没有白费,我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会烟消云散……’想到这里,赵桓禁不住阵阵狂喜。
当他又想起昨日,太子妃朱氏在他沾沾自喜时对他说的话‘殿下勿要忘形,岂能知此举不是父皇权宜之计’。
转念之间,赵桓yīn云般的恐惧不祥之感,很快又压上他的心头。
须知,赵佶至登基以来已有二十五载,骄奢yín逸,放浪恣肆,民力困竭。上则群jiān当道,下则民变迭起,人心散解犹如一片散沙,危机四伏恰似一堆干柴,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燃起燎原之势。
今强敌入寇,狼烟冲天,两河将吏或败或降,或亡或逃,金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当次内忧外患,变乱丛生的多事之秋,赵佶委己以重任真的是能安什么好心?他自己飘然引退,只不过是应急权益找个替罪羊罢了,又岂能甘心将这锦绣江山给了别人去享用?
天下大乱则罢,一旦度过危机天下太平,哪个能保证赵佶不会夺回皇位呢?自己虽说是贵为太子,但多年来形单影只,政治上并未培植起自己的根基,而早以窥摇东宫的童贯等人把持朝政、控制军权,爪牙羽翼遍布海内,万一这些人见事不可待,狗急跳墙发动政变,那自己恐怕求为长安一布衣亦不可得尔。
想到这些,赵桓不栗而寒,他不甘心去充当一个替罪羊的角色,方才内侍献好地说出保和殿内发生的事情与赵佶半身不遂的因果,又使赵桓的内心深处对只有一步之遥的皇位有些急不可耐的冲动。
第八章
“殿下”
赵桓回过神来,见太子妃朱氏匆匆步入殿中,意外之余又多些欣喜。
太子妃朱氏足智多谋,多次出奇计救他于险地,对于她,赵桓虽不能说言听计从,可也是相当依赖。
“这么晚了,爱妃到此何事?”
“听宫中宣诏殿下,臣妾故来。”太子妃朱氏似笑非笑地望着赵桓,从容地说道:“为何殿下还不快去?”
赵桓此时没有心情问太子妃朱氏为何这么快得知消息,心不在焉地说道:“父皇中风,宣孤入宫,拟下罪己诏禅位,孤正是左右为难,爱妃以为如何?”
“此正是殿下难得的大好时机,可以速去,在元老大臣面前只须表示谦恭便可。”太子妃朱氏毫无惊讶之色,力主赵桓把握时机。
“可……”赵桓面有难色地说道:“恐替人受难。”
“殿下在此关口如此犹豫不决,见识怎地尚不如fù人。”太子妃朱氏见赵桓犹豫,有些不太高兴,毫不客气地说道:“即使不怀好意又有何妨,圣旨一旦宣下,大内之中谁人敢图谋不轨,殿下若荣登大宝,便是天下之主,名正言顺。若再犹豫,万一他人捷足先登,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殿下悔之晚矣”
郓王赵楷,对,朱氏说的是赵楷。如若让这位‘贤王’抢先入宫动了圣心,完全有可能乾坤倒转,毕竟,支持赵楷的大臣为数不少,且赵佶对赵楷也是宠爱有加。
赵桓恍然大悟,说道:“若非爱妃,孤几误大事。”
“殿下,此事太急,万不可过分推脱,稍稍谦让即可,毕竟事态突然,不能不虑。”当赵桓走到门口时,太子妃朱氏想到了有必要提醒赵桓,
赵桓回首点了点头,脸颊抹上一丝温存的笑,出门随内侍匆匆而去后。
太子妃朱氏良久地望着殿门,半响,才悠悠叹息,倚窗仰望夜空。
却说赵桓在小黄门的引导下趋步走进保和殿东阁,由于满怀心事也没有细看,入内后纳头便拜。当他抬起头来,见赵佶半卧在御榻上,面色苍白,宰执大臣们环视榻前,不由得心中暗自惊惶。
不待赵桓多想,太宰白时中用他浓重的寿春口音,宣旨道:“皇帝陛下龙体不豫,以草诏禅位,太子殿下且请受禅。”
话音未落,太师童贯与少宰李邦彦二人抖开一领龙袍,上前披在赵桓身上。
赵桓来时虽有准备,但一切来的也太突然了,没有半点宫廷中的委婉与含蓄,使他在思想上有些接受不了。
他神经质的浑身一颤,脸刷的一下白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眼发直,猛然放声大哭,坚持不受,边哭边举体自扑,龙袍也被甩在身下。
赵佶没有做声,只是在纸上写道:‘汝不受则不孝矣’
赵桓接过来一看,还是不受,哽咽地说道:“儿臣若受之则不孝矣。”
赵佶见状,只好又写了几个字,让内侍请郑皇后前来。
赵桓被童贯与李邦彦扶在殿侧,犹自抽涕不以,梁师成却在旁边不住地向殿门望去,似是有不少心事。
在此时,一个黑影,闪过大内与景龙门外郓王府之间的飞桥复道。
不大一会,郑皇后驾到,走到榻前,关切地问道:“官家龙体无恙否?”
赵佶对郑皇后使了个眼色,内侍早已对郑皇后说明事情原委,郑皇后对自己来此要扮演的角色心领神会,当下走到赵桓的面前,俯身温声说道:“官家老矣,吾夫fùyù以身托付于太子,也好过几年清闲日子,哀家知太子至孝,却勿要太过推迟。”
赵桓仍在抽涕,闻言抬起泪眼,嗓子沙哑地说道:“父皇欠安,儿臣定难从命。”
赵佶见僵持不下,便在纸上传旨内侍扶持赵桓前去福宁殿即位。这福宁殿是皇帝日常居住的正式寝宫,赵佶如此做的用意,显然是要迫之就范。众位宰执大臣也奉命也奉旨先行,前往福宁殿外等候新帝,并知会朝中重臣汇集垂拱殿等待参见新皇。
内侍请出赵桓后连拖带拉,无奈赵桓死不肯行,几个内侍扶着他,他有挣扎不已,几至气绝。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一面是激动,一面又是恐惧未来,惊惧jiāo加之间,赵桓早就将朱影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幸亏何灌见到,立即唤了几名殿前班直侍卫,连拖带拉将赵桓请到了福宁殿西门,早以等候多时的大臣们也上前相帮,终于将赵桓拥入殿中,
大家原想就势扶赵桓就座,不料赵桓身体酥软,昏厥过去,李邦彦只得叫内侍抬赵桓到御榻上休息。
李邦彦却多了些考虑,在赵桓出去后,对赵佶说道:“陛下,恐太子不敢应诏,臣以为耿南仲教授太子十年,与太子甚为相得,不如诏其入宫侍候太子。”
赵佶自然知道李邦彦之意,当下点了点头。
“大王,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郓王赵楷坐在书案后,目光如尖刀似的犀利,紧紧盯着下首站立的张迪,听着张迪接着说道:“老奴来时,太子仍未承奉召,这会恐怕皇后快到保和殿了。”
赵楷没有做声,只是指尖轻轻敲打着案面,若有所思。
“官家一向龙体康健,如何会中风偏瘫?”一直在边上坐着没有言语的王黼慢悠悠地问道:“当时,副都知可就在当处?”
王黼自被赵佶看到其府邸与梁师成府上连墙,穿便门往来后失宠被罢相后,时常暗中与赵楷往来。这几日来,朝中发生许多有利于太子的事情,赵楷想到了王黼,秘密将王黼接入府中正在商议,正被前来报信的张迪赶上。
张迪不知王黼何意,只得将这几日宫中之事详细地向二人说了一遍,并说道:“以老奴看官家确实是气急生疾,错不了。”
王黼与赵楷对视一眼,赵楷的目光渐渐变的热切,但王黼还是感到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不过自己也是说不上来。
“大王若再犹豫不决,万一太子奉诏,在垂拱殿接受大臣们的朝拜,那大王可就悔之晚矣。”张迪在内侍中到还是有些胆识,见赵楷虽然有意,却仍是有顾虑,而王黼的态度对于赵楷左右极大,偏生王黼在此关头,犹犹豫豫,使得赵楷始终下不了决心。情急之下,说道:“王相公,大王与我等荣辱,系于今时,为何相公此时猥猥不前?”
张迪的话相当无礼,可以说是对王黼的侮辱,但王黼却是淡然笑之,他知道张迪与自己一样,以彻底投入赵楷的阵营,若是赵桓即位,那将是意味着什么,他清楚张迪并非是对自己无礼,只是情急之下,口无遮拦罢了。
看着张迪沉不住气的模样,王黼轻蔑地一笑,暗道:‘阉寺’。
赵楷有些恼怒张迪的无礼,只是碍于张迪也是为他着想,倒不好出口责备,好在王黼没有出言反驳。只得干咳两声说道:“天色以晚,此时入宫,恐惊了圣驾。”又转脸望向王黼,问道:“相公以为如何是好?”
王黼心底轻轻叹息,赵楷也沉不住气了,尽管赵楷是赵佶最为宠爱的儿子,又提举皇城司,但赵佶传赵桓入宫,分明是意yù将大位传于赵桓。
以王黼对时局与赵佶的了解,赵佶此举未必是安了什么好心,最有可能的是金蝉脱壳,这个时候赵楷不知深浅的贸然闯宫夺位,以他看来是弊大于利,既然赵楷决心以定,看来劝也没有太大作用。
王黼并没有开口说出自己心里的疑虑,毕竟这也是个天赐良机,也很有成功的把握,他也心存一丝侥幸。
“副都知,宫中可安排妥当?”
张迪yīn狠狠地说道:“咱家以选数十人,只待大王入宫,便可径入大殿。”
王黼点了点头,说道:“愿天随人愿。”
当王黼再无异议后,赵楷精神大振。‘霍’地站起身来,双眼发出热切的光芒,用沉闷而又兴奋的嗓音,微颤地说道:“入宫”
第九章
残阳终于落下城头,一抹不甘落幕的残红,极不情愿地被夜幕吞没,天逐渐暗了下来,禁宫大内的殿宇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
应诏前来参加内禅典礼的文武大臣已经聚集在垂拱殿外,以白时中为首的几位宰执大臣在安顿了赵桓后也赶到了这里。
吴敏见众位大臣久久等候,而赵桓却全然不出,焦急之下对白时中、李邦彦等人轻声说道:“如今太子还在昏迷之中,而大臣齐聚,各位大人以为如何处置?”
众人都望向白时中,在这个紧要关头,没有人敢擅自做主,即使是李邦彦这等宠臣也没有那份胆量,毕竟诡异时刻的政治风向,不是谁都能把握准的,一旦出错可就是万劫不复。
白时中身为太宰,为众臣之首,此时,理所当然的成为大臣们观望的对象。
他暗叫倒霉,心中怒骂众大臣滑头,平日里一个个标新立异,唯恐皇帝看不到自己,在这个关口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久经宦海的他又很清楚明白自己做为太宰,必须要做个决断。
“大家在此等候已久,还望太宰速做决断。”李邦彦也在一旁催促白时中。
“太子久久不出,还望太宰为众位臣僚拿个主意。”一旁久候的大臣们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白时中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诸位,不如我等在此先行宣读太子的即位诏书如何?”
“太子未到,怎可先行宣诏”吴敏抢先与自己开脱干系,储君不在便宣读禅位诏书,这是没有先例的,吴敏不想与这个建议沾上干系,日后无故受累。
“吴大人说的是,恐与礼制太不相合。”李邦彦没有明确反对,只是借吴敏名义,含糊地提了有违礼制。
“太子尚未醒来,又要等到何时?”白时中看诸位执政多是推脱,无一人敢于支持宣诏,只得委婉地说道:“冬夜甚寒,莫要太久伤着风寒,那就后悔莫及了。”
话中的寓意,李邦彦等人心知肚明,在此非常时期,多等一个时辰,便多一份意外。窥视大位者大有人在,万一有个变故,岂不是空忙一场。
郓王这个yīn影,始终盘踞在在场几位宰执的眼前,挥之不去。
白时中不待众人多说,以平日不多见的果断,取出传位诏书当众宣读。
众人被他非常之举,惊讶的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又说道:“各位大人今日天色以晚,请诸公且回,待明日垂拱殿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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